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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卫练】《梦魇》(三)

齐国邹奭,阴阳家祖师邹衍之子,其言若金玉之声,其文如雕镂龙文,人称“雕龙奭”。 

  

“去找他干嘛?”赤练自然知道不该自己问的事情不必过问,可这次卫庄毕竟带上了她,总归是有她的用武之地吧。 

  

“你还记得前两天送回来的物事么?” 

  

卫庄说得含糊,赤练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。那是燕赵一线的暗探送回来的盒子,并没有刻意加密,赤练打开后,看见的是紫女的银簪。


那时候的红莲自己虽成日带着华贵的莲冠,却对紫女头上简简单单的簪子喜欢得很。在知道这簪子可以当暗器后,红莲缠了她半天非要学怎么用,紫女没法,只好在自己手上给她演示了一番,却无论如何不肯交到她手里。因此,虽然没碰过,但对那簪子的大小和纹样,赤练是记得很清楚的。 

 

赤练立刻给卫庄看了,卫庄那时也没多说话。 

  

“你不觉得奇怪么,紫女的东西,怎么会在北地被找到?” 

  

“或许她在秦国找到了什么线索,就去了那边?或许她遇了险,被人带到了过去,簪子是故意留的?” 

  

“如果是找到线索再去,她为什么不和流沙说?如果是特意留下的,她就知道一定会被流沙找到?” 

  

赤练哑然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?” 

  

“我探你的脉时,隐隐有一丝捉摸不到的气息。中原九流十家,武功排得上号的,纵横除外,不过儒、道、墨、农、兵、阴阳,前面几家我都交过手,没有你用体内那种内力的,唯独阴阳……” 

  

“所以,你怀疑这个线索,是阴阳家糊弄我们的?” 

  

“是不是糊弄不好说。紫女从未和我们说过她的来历,但我越发疑心,她是阴阳家一脉的。” 

  

赤练不禁倒抽一口冷气:“……紫女姐姐?” 

  

“我不是说紫女有意陷害,只是这个线索,有必要找阴阳家的人查证一下。”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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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梁是魏国都城。韩国灭国后,五国人心惶惶,人人都知道秦军破新郑时烧杀劫掠的恶行。大梁与新郑相去不过二百里,消息是传得很灵通的。可是百姓没有任何法子,他们只能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勤勤恳恳地过好每一个安稳如常的日子。 

  

所以赤练与卫庄进大梁的时候,看见的是一派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场景,百里之外的漫天大火与焚城的焦土味仿佛没有发生过,路旁的行人看见这两个衣着华贵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,只是稍微往路边又靠了两步,像是怕被他们的气场波及。 

  

邹奭这次来魏国住的是庐舍,各国专门接待外国来使与宾客的地方。不过庐舍也分传舍和客舍,前者是接待官吏的,后者则属于民间旅馆,接待一般商旅客人所用。邹奭看起来混得并没有他老爹好,住的是普通客舍。虽然与传舍相距不远,但并没有什么人把守着,二人相当轻松地就翻进了邹奭所在的房间。 

  

“流沙主人,久仰。”邹奭跪坐在案前,听见二人的声音,头也不抬。 

  

“谈天衍,雕龙奭,久仰。”卫庄在他对面坐下,赤练则抱臂站在一旁。 

 

“不知流沙主人亲自到访,所为何事?”邹奭已经年届半百,胡子和鬓角染上了几分霜白,虽然跪坐着,但身姿挺拔,声若金玉,果然不假。 

  

“不知邹赫子此次来大梁,又是所为何事?住在这客舍,怕不是十分顺意吧。”卫庄并不回答他。 

  

邹奭坐直看了二人一眼,目光在赤练脸上绕了一圈,然后微抬起下颌直视卫庄,“这位女侠,似是有心事。” 

  

卫庄并不接他的话,他与人谈事情,从来都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:“昔日邹衍至梁,梁王至城郊远迎;至赵,平原君侧身随行,以衣拂席;至燕,燕王亲自执彗扫路,好大的阵仗[1]。如今邹奭访梁,却屈居客舍,可遇到了什么麻烦?”赫奭二字互通,卫庄没有尊称他邹赫子,奚落之意呼之欲出。 

  

邹奭轻哼一声:“礼崩乐坏,国将不国。依老夫看,魏国马上要步韩国的后尘了。” 

  

“赫子以为,能劝得动魏王?” 

  

“皇考著《终始》五十六篇,论金木水火土五德之运。燕王用之,百官弟子列座受业,燕国国运亨通十数载。各国若能秉行其德,因时制事,何至于颠覆国运?” 

  

邹衍二十五岁至燕国仕昭王,据五德推出燕国因金而旺,向昭王献策,提出大力发展军事,必能得良将而有所成。燕王欣然纳谏,改革内政、重用乐毅、举兵伐齐,连下齐国七十余城,终于跻身七国之列。昭王去世后,惠王即位,不仅撤掉乐毅,还将邹衍下狱。惠王死后,邹衍投齐,不再涉足政事,于稷下学宫著书立说,开创阴阳家一脉。 

  

“哦?我怎么听说‘邹衍之事燕,无功而国道绝[2]。’对燕王尽信尽忠,却落得个牢狱之灾,值当么?” 桌上陈了两只兽纹青铜爵,斟的是普通客舍的浊酒,卫庄指腹抚过杯口的铜纹,微压了眼神看他。 

  

“明君能臣自是传世佳话,可明君何在呢?韩非写文章,不过也是为了得见秦王,好保全他那韩国罢了——现在如何?” 

  

“赫子在赵国吃了闭门羹,便来了魏国。可曾想过,韩国覆灭,只是这个天下倾覆的前奏?”  

  

“老夫潜心钻研天人阴阳之术,鬼谷一派精通术数,想必早也推算到了,秦或许真是天命之国——”邹奭正色道,他观察到星轨这十数年间改变颇多,所有的变动都在隐隐地指向同一个答案。卫庄的这个问题,正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推断。 

  

“鬼谷从来不信什么命数,你该知道才是。”卫庄却冷冰冰地地打断了对方。 

  

“这是自然,鬼谷从来是掌握天下棋局的执子者。”——可没有什么能违背天命的。这半句他没有说出来,阴阳家总被视为求仙问鬼,这些引人攻讦的话,他早年间在稷下便已知道是只能吞入腹中的。 

  

“所以,赫子访魏并非是为了延其国祚,而是想扩大尊先生学说的影响力,好让秦朝最终也施行——赫子嘴里看不上韩非,可当今秦王倚重法家,先生心里未必不羡慕吧。”  

  

卫庄太懂得揣摩对方的欲求,这个问题单刀直入,邹奭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叹道:“稷下终究离秦太远。齐与秦向来不合,就算稷下后学肯听,秦王又肯听信几分?” 

  

“不知赫子,对东皇太一一脉的‘阴阳家’,有什么看法?” 

  

“哼,”邹奭神情上浮出几分轻蔑,“孔子死后,儒分为八;墨子以降,墨分为三。各流各派有分有化是必然的事情,他们不过学了些皮毛,便敢自称阴阳家,事鬼神,逆正命,阿谀苟合,自有恶报。” 

  

“嬴政可未必这么想,先生再不行动,可就来不及了。” 

  

邹奭何尝没想到这一层?自己早年间心血都花在稷下,虽带出了许多聪慧的后学,但秦齐不仅相距甚远,且关系并不融洽。自己现在孤身一人辗转在危如累卵的赵魏尚且不受待见,如果流沙愿意,入秦面圣并非难事。 

而从流沙的角度而言,流沙与秦国终究只是出于利益的合作关系,做长远的考量,与同样效力于秦王的东皇一派迟早会产生矛盾。邹奭作为阴阳家祖师的嫡传入秦,自然能成为一股掣肘东皇太一的势力。 

 

邹奭心领神会,随即问道:“有什么条件?”说罢扫了赤练一眼,那眼神分明是说我处于弱势,现下做这么个利益交换,附加条件只是解了这个女人身上的咒么? 

  

“先看看先生的实力。”卫庄侧过头来示意赤练上前。 

  

赤练在案前坐下,邹奭抬手在她额前,闭上眼细细感受了一下。 

  

“小把戏罢了,此术扰人心神,善于在梦里侵入宿主,令其思绪纷乱,虽不致命,但也扰人得很,我已经替女侠收了。”  

  

“此术是怎么施的?” 

  

“当面施,或者附在什么物件上,碰到的时候就会被缠上。先生……与他们有过节?” 

  

卫庄沉吟片刻,朝赤练递了个眼神,赤练心领神会地翻窗出去,跳到房顶上守着。她心知习武之人用内力完全是能造个不透声音的空间的,把她支出去不过是显得二人的谈话更私密一点,好博取邹奭的信任罢了。赤练向来是无所谓的,反正只要是她想问的问题,卫庄无一例外都会回答。 

  

赤练坐在房顶上,月色正好,一轮圆月高悬于湛蓝的天幕,月晕四散开去,往月盘上铺了层柔纱。天上干净得一朵云也没有,她甚至能看清月上明暗相间的斑块。


像韩宫的月亮么?自然是像的,左下角一只蟾蜍,右边一位衣袂飘飘的美人。她记得很小的时候问过父王月亮上的美人是谁,父王反问道红莲希望是谁呀,小小的她掐着一朵玉兰说,我希望是母妃。


现在想起来,那时候韩王的神色一滞,但很快被笑容掩盖了。他抱起红莲,轻刮了下她的脸颊说,那就是你的母妃呀。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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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内。 

  

“韩非的死,想必赫子听说了。”  

  

“自然,先生怀疑此事有蹊跷?” 

  

“不是怀疑,此事必有蹊跷,而且或许与阴阳家有关。”卫庄指节轻扣桌面,“所以流沙希望,先生闲暇时,能帮着查探一二。” 

  

这不仅仅是帮流沙,也是帮邹奭自己,毕竟如果这件事真与阴阳家有关,非但邹奭脱不了干系,邹衍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。邹奭心思极快,毫不犹豫地点了头。 

  

“还有,”卫庄难得迟疑了片刻,“她的梦魇——” 

  

邹奭是能看见赤练的梦境的,那梦里虽没有卫庄,可最后那声“赤练”像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,心里估摸着便是当时的卫庄了。 

  

“先生想看?” 

  

“能看见么?” 

  

邹奭手指掐了个诀。 

  

窗外起了风,一片树叶从枝头掉下,打着圈儿悠悠地跌落在石径上。 

  

邹奭收回诀的时候卫庄睁了眼看他,那眼神依旧是深沉而锋利的,看不出什么波澜。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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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庄翻上屋顶,正看见赤练沾了一身清朗的月色,整个人好似晕开了一层粉色的柔光。她听见声响,坐起来朝他莞然一笑,卫庄不禁有些晃神,她笑什么? 

  

赤练是念着韩宫里的那轮月亮笑的,后来的月影中偶尔有他一闪而过的身影,她并非完全不知道,只是从不说穿罢了。这回看见他依旧是利落的身影翻上来,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。 

  

赤练站起来问他:“现在去哪儿?” 

  

白日奔波一天才赶到大梁,左右流沙无事,梦魇也解了,便不急着回去。 

  

“找个驿舍歇一宿,明日没什么事——你还是头一次来大梁吧?”  

  

“嗯,头一次来。” 

  

这间客舍位于大梁的东南角,二人立在房顶上朝城内望去。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,城内偶尔有巡夜的人打着灯笼经过,只有皇城里还亮着通明的灯火。


大梁地势平坦,极目所见,只有暗黑的平原朝远处延伸出去,在看不到边际的地方与夜色连成一线,一片苍茫无垠。 

  

卫庄想起自己方才所看见的韩宫来,不禁抱了一丝歉意问她:“这是你想看到的,外面的世界么。” 

  

赤练怀疑邹奭刚刚教了卫庄读心术,怎么自己方才在想的,他问得一字也不差。 

  

“是。” 和问题的低沉相比,这句回答却是坚定而轻快的。

  

我们的生命堆砌在性命铸就的血池里。在暴风骤雨的前夜和车辙碾过的泥泞里,我们把彼此造得像孤独一样大,好让对方填满自己的孤独[3]。 

 

——什么样的世界都行,有你在便是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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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《史记·孟荀列传》。 

[2]《韩非子·亡征》。 

[3] 保尔·艾吕雅《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》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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