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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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卫练】《梦魇》(二)


她睁眼的时候,昏黄的日光正透过纱帘照进来,帘幕里面是阴阴的,只能看清藻井上缠绕叠卷的莲花纹样。候在帘外的两个小侍女听见她醒来的动静,忙凑近了问道:“公主醒了?”


红莲坐起来掀了帘子,看见她们已经取了平日里头上戴的簪子,换了最简朴的木簪,低垂着眼跪在地上。


“你们也该走啦。”她用难得的温柔语气说道,这样压抑的傍晚,她的语气也失了往日的骄纵。


“公主……”终究是没有太多犹豫,行了个大礼,两人也匆匆走了,偌大的公主殿便只剩下她一个人,显得愈发空寂起来。


大多数下人已经被她悉数遣散了。平日里受她颐指气使的宫女们每人赏了些银两和首饰,几日前就陆陆续续地在她的默许下溜出宫了;看守宫殿的禁军因为护驾的缘故,早已被急令诏去了正殿。红莲站起来认真环视了一圈这从小到大生活的寝殿,十数载的光阴打马而过,那些肆意的、寂寥的、委屈的、欢欣的时光,往后便再也回不去了。


遥远的呼声传来,她听得出,有弓箭破空的声音,有秦军激昂的怒吼。也许韩国的军队没有做什么抵抗,那呼啸声很快地近了。麟儿还没有来,可她知道必须要走了。她只带了链剑,往北门出城,从城西郭外走,心里估摸着秦军进了新郑便不会大肆烧杀了,她只要绕开他们就行。


于是她沿着城西的墙走,月光照在河面上,仿佛不知人事般的澄明而冷厉。天色原本是灰黑的,渐渐却有灰白的烟尘窜上来,慢慢将天幕染了绯红。呛鼻的烧焦味和血腥味渐渐浓了,红莲扶着城墙小心走着,一转弯,便看见火红的天幕上撕开了一道橙黄色的口子,那火像是直接从天幕上浇下来一般,视野所及之处无不散落着零星的火点。一条红色的长河沿着大路淌过来,有的地方决了堤,是被烧灼已久的房梁撑不住,直倒在路边。而近处是黑压压一片尸首,尚未干涸的血液沿着士兵身上的铁甲流下去,在火光的映照中闪出刺眼的光。高低不齐地立在半空中的箭羽也被炙烤出橙红的颜色,在凛凛夜风中轻轻颤抖着,不知道究竟是风吹动的还是士兵濒死的挣扎。


秦军已经进城了。红莲尽量不去看这些尸首,提了气,挑还能落脚的地方走。可她的余光还是瞥见垂死的人朝她伸出手来,企求她的搭救,沙哑得被火炙烤过一般的呼救声冲撞着她的耳膜,那是从他们胸口最深处吐出的气,磨过干涸的喉咙,混着浓厚的鼻音,吐出的哀叹。


在这此起彼伏的哀叹里,红莲却听见一阵尖细的啼哭,顿时脚步一滞,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。那是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,一个婴孩俯在一个妇人身旁断断续续哭着,脸上虽溅了血渍,可那双瞳仁在火光的映照里还是亮晶晶的。她慢慢走过去,渐渐看清那孩子双腿往下是一大片难以辨认的模糊血肉,马蹄踩过车轮碾过一般。


红莲顿时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,颓然跪倒在地上,近乎失神地看着那孩子俯倒在地上汇成一滩的血迹里。他的抽噎声渐渐小了,只是小口喘着气,然后猛地浑身抽搐了一下,便一动也不再动,一双盈了水般的眸子还是晶亮的。


烈火炙烤着她,凉意却似水一般从指尖直漫到胸腔,那弓箭好像穿过她的胸膛,那利刃仿佛砍在她的臂膀,那火几乎烧到她的衣角上。


她是一个韩国的骑兵,是朝堂上被封喉的韩王,是被燃烧的房梁砸到的妇人,是被车轮碾过的婴孩。


“赤练。”有人喊她。


赤练睁开眼,熹微的晨光透进来,斗拱堆叠的房梁看不太分明。


“赤练?”


赤练猛地坐起来,是卫庄在门外喊她。


赤练伸手摸到自己脸上两串泪痕,赶紧用被子擦了,披上大衣去开门。清晨微凉的空气蹿进来,扑在她前胸上,激得她缩了缩脖子,也不去看卫庄,只是把头半抵在门上。


“白凤传消息过来,邹奭在大梁,起身去找他吧。”


“嗯。”很浓的鼻音。


她的发髻睡得乱了,还没来得及梳理,碎发零散地掉落在耳边,从卫庄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蓬松的发顶和尖削的下巴。


“哭什么。”


赤练的泪水决堤也似的流下来,刚刚止住呜咽的人最听不得这种安慰。


卫庄近乎手忙脚乱地想,不应该这样安慰吗?


漫长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,最后是赤练抬起大衣来抹了一把泪,轻声说道:“我觉得他们都在问我,韩国破了,韩王殉国了,百姓死于非命,公子非早就丧命于秦国牢狱,你凭什么还活着?”


她向来是不说的,不知是这清晨的山里太空灵还是昨夜的梦魇实在可怖,卫庄头一次听见她说关于这件事的想法。他骤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鬼谷的玄虎试炼,那时候他觉得救下人就胜了。他现在在想,那两个人如果是父女,是兄妹,怎么办。


那时候的他一定还是扛着剑大言不惭地说,至少留了年轻的,比都死了好。


可他没有去想,活下来的人,要怎么重新好好活呢。


于是他抬起手来把她头顶支出来的一撮碎发梳了下去:“我不是也还活着。”


赤练抬眼来看他,绯红的眼圈里泪水又漫上来,可嘴角却带了笑意:“厨房里有粟米饼,带点路上吃吧。”


卫庄觉得那笑像一把尖利的刃。他总喜欢嘲笑别人的懦弱,可赤练现下展露出的坚韧却像链剑的剑勾细细地在他的心上绞——她本不该如此的。


可是并没有什么如果,他突然懂了当时韩非为何要一意把她护在温室里,那是近乎溺爱的偏爱,可他现在也如此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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