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卫练】《梦魇》（一）
*四章完，本章2k
赤练眼圈下挂着两圈青黑色，卫庄瞧了她好一会儿，终于问道：“没睡好？”
他记得两天前的早上，他就看见赤练眼下就有隐隐约约的青色，那时他以为她又是熬夜制了毒。上一次她这么连轴转还是找到鸩羽千夜的方子的时候，白天只在饭点出现，匆匆吃过饭就溜回房里。卫庄在她举止异常的头一天晚上特意跑到山顶练剑，却看见那房间里的烛火直亮到寅时。
不过那一次在他发问之前，赤练已经在吃饭的时候叽里咕噜地抱怨，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毒，一点光都见不得，用的是少见的药草，剂量又写得不甚清楚，研究了两三夜了，这才算摸到一点门路。卫庄在心里说不急这一时，你的毒已经很厉害了，转念想起自己在鬼谷学机关术的时候，趁师傅出谷的时候偷了他床铺暗格里的盒子，一连熬了几天，终于赶在师傅回来前把盒子打开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。他看着赤练乌黑的头顶，心想我挑的人果然像我。
所以这次卫庄觉得奇怪，就算她又在攻克什么独门偏方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，活像吃错了什么药。
听见卫庄问话，赤练先是抬眼看他，然后抬了头，说嗯。
卫庄吃了瘪，又斟酌着问，“怎么了。”
赤练只说：“做梦了。”
卫庄挑眉。
这便是等赤练说下去，赤练汇报重要消息的时候他常常报以这样的表情。
“总是半夜醒来，然后睡不着，直挨到天亮，才又能睡一会儿。睡着了也是很浅的。”
卫庄觉得她的睡眠环境在杀手里至少算是不错的了。流沙在深山，山里的蛇啊鸟啊蝙蝠啊都是探子，要是有什么动静，都用不着他俩起身，顶多叨扰到白凤，就能被一刃解决了。
便伸手过来探她的脉。
赤练顺从地伸出手腕来，嘴里又说：“总是梦到韩国城破的时候……一连几日都是这样。”
“吃了什么药没有？”却轮到卫庄顾左右而言它了。
那日，身为大将军的卫庄自然要守在韩王左右，流沙一众干将各自领了任务四散到城内。本是安排的麟儿趁禁军调动时将红莲带出宫，他的身法好，易容术也好，在数量庞大的秦军面前带一个人走甚至比白凤还轻巧。只是麟儿在路上被人暗伤，迟了一刻钟才在滔天的大火与成堆的尸首里找到她，把她带到了山崖边。卫庄听麟儿复命时多少有些懊恼，难以去想她在秦军的铁蹄和满城的恸哭中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样子。好在后来见到她并没有受什么伤，衣服是齐整的，语气也是平整的，只是头发不知被什么东西撩到了，跑了一绺出来，在她纤细的脖子边上荡着。
“我觉得，和药没有什么关系。”赤练另一只手支在桌子上，托着脸颊，她的脸小且尖削，手一撑就挡得只剩下五官，一双低垂的杏眼下的眼圈就格外显眼。
卫庄不置可否，随即和她说：“让齐鲁一线的探子去稷下找雕龙奭，找到后传个信，说是流沙主人不日来见”。
二人用完膳后各自散了，卫庄回房忙他的事，赤练放出的蛇在后山崖上找到了一味新熟的药，她得趁早把芽尖都收回来，否则时辰一过，药草就成了杂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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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练回到房里已是子时，她把药草细细择了，用篾筐装了放在院子里风干，又喝了碗白日里给自己熬的安神汤，就去洗漱睡下了。
却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赤练猛地坐起来，倘若有外人来，她的蛇必然会先回来报信的。这脚步声的主人并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，稍近一点的时候她便听出来了是谁，于是坐起来披了衣服，听见卫庄在门外唤她：“赤练？”
赤练去开了门，照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“大人”，然后问道：“何事？”
“今日的消息，你还没跟我说。”
赤练心里觉得奇怪，有重要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去你那儿汇报啊，没去不就说明没什么吗。但还是盘算了一下，说哪条线上办事时遇到了几个小喽啰，已经处理完事了；传到齐鲁的消息也发下去了，要往那边传，先走的魏赵一线。
卫庄不置可否地听着，等她说完，又问了句：“你方才已经睡下了？”
赤练听这没头没尾的话，如实答道：“是啊。”
“睡得着么？”
赤练听明白了，这个人是来关心自己的。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。
卫庄也觉得唐突，可是他早上看得分明，赤练说到韩国时的神情，简直是泫然欲泣了。那眼底的泪一点点地渗到杏仁尖似的眼尾，叫他气闷得很。
“我坐会儿。”没等赤练回答，卫庄又加了一句。
赤练侧身让卫庄进了屋，卫庄走到桌案前坐下，赤练左右看着屋里没有第二个可以坐的地方了，索性坐在了床上。
屋里没有点灯，月光也是阴阴的，照在地面上，离卫庄的靴子还有寸余的距离。
赤练觉得卫庄有话要说，只是安静地等着。她连日睡不踏实，这个时辰确实是乏了，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，耐不住问卫庄：“大人？”
后来的场景变成了赤练躺在床上，卫庄侧坐在一旁，手搭在她的腕上，带着她的内力走了两个周天。那股气温暖而浑厚，走到四肢百骸，令赤练眼皮沉得很。
“你若是还睡不安稳的话，晚上随时来找我。”卫庄在心里抿了又抿，又说了句：“赤练，你不必因为在流沙……而委屈自己。”
赤练大约是困极了，没及细想他的意思，又听见他说：“你睡吧，我坐会儿就走。”
许是卫庄运了气加上自己喝了药的缘故，赤练入睡得极快。夜里的流云散开了，月光透进来，照得窗外的树影也在地上轻轻摇晃。
赤练并非没有出过一连在外几日的任务，杀手在路上是不可能睡沉的。照她现在的能力，三五日睡不安稳绝不会对精神状态产生什么大的影响。卫庄白日里探她的脉只是隐隐感到一股潜藏的气息，他猜得没错，这会儿时辰已晚，那气息又在她体内活跃起来，好在他现下已替她压下了那股气息——但还是得尽快见到邹奭才行。
卫庄如此想着，听得她睡着了，又在床边枯坐了小半个时辰，然后敛了气息回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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